魔王的責任

外部強敵所帶來的壓力與頭頂那如噩夢般令人窒息的龐大戰爭武器使原本對這場談判還抱有一定希望的大貴族集團氣勢低迷……

哪怕是就這樣在本該無比莊重緊張的會議場內被宿敵國家的王后當眾行兇殺死了故去皇太子的私生子，都沒能讓這些原本兇悍好鬥的索拉法貴族們真正拔刀相向。

誰都很快反應過來。

如果因自己的一時不冷靜導致談判破裂，帝國全面內戰在下一刻點燃除了會讓此時在場的諸人都面臨生命危險外，還很有可能讓自己的家族在外敵與實力強大的西部領、高地領聯軍的夾擊中灰飛煙滅。

事關宗族興衰，讓包括傑夫首相在內的所有領主都產生出沮喪的挫敗感，明知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在赤裸裸的謀朝篡位……

但卻又讓他們全都無可奈何。

傑夫首相眉頭緊鎖的臉上顯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憊之色，努力平復下心情，用平靜的口吻對伊斯坦莎說道：

“伊莎夫人，我知道你在帝國士兵心目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威望……

可你畢竟出身卑微……直接點說，你之前是什麼人，是從事何種行業的，幾乎全國皆知，你覺得索拉法的人民會接受一個做過娼妓的女皇嗎？”

“我當然知道自己出身不好……

但就算是淪落娼館妓院的時候，我也是堂堂正正的憑本事賣淫賺錢，你們憑什麼瞧不起我？

人民會擁戴一個美麗、強大，又有著傳奇經歷的新皇帝的，我從最底層努力一步步走到現在並最終登基加冕為王的勵志故事不正是那些無知平民所追求的傳奇嗎？

放心好了……

索拉法的人們需要我這種能夠聆聽他們疾苦的明君，別的不說，反正在西部領沒有人不擁護我……

更沒有一個人會反對我……

而且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比我更懂治理國家。”

大魔王滿臉自信微笑，撇著嘴以一本正經的開始胡說八道。

“呃……

伊莎公爵，我要提醒你，人不能，至少不應該這樣無恥……據我所知……

在你的領地內……

所有那些對你統治持反對態度的領主或平民要麼被你放逐，要麼就都死於你的屠殺之下，西部領的民眾當然再不敢對夫人你有任何不滿的聲音。”

就算涵養與城府都到了傑夫這種可以坐到一國首相位置的人……

現在也被對席紅發女人的無恥言論給氣到額頭浮現出了青筋……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對女魔王“提醒”道。

“咦？

這怎麼可能，內侍官，我驅逐或屠殺過領內的貴族與平民嗎？”

大魔王立刻做出一副無辜樣子，轉頭沖羅傑問道。

“當然沒有，女皇陛下，您的仁慈舉世皆知，西部領所有那些詆毀過您的人，要麼就自我放逐走掉了，要麼就是慚愧到都自殺謝罪了……

這和您完全沒有一點關係。”

羅傑立刻站出來嚴肅而又篤定的為自己主人澄清這些“謠言”。

“就是說嘛……我怎麼可能會做出那麼殘暴的事情……

薩芬娜侯爵，你來告訴傑夫首相，我是個多麼善良的領主。”

伊斯坦莎得意洋洋的向另一邊揚了揚下巴，示意旁邊的薩芬娜助攻。

後者顯然無法做到如羅傑那樣睜著眼睛說瞎話……

但因為都在一條船上，也只能紅著臉介面道：

“是的……

傑夫大人，你不能這樣詆毀污蔑一位由教皇冕下親封的聖女……

伊莎夫人的貞潔與善良是得到教廷認可的……

她的美德堪稱當世聖徒。

教皇大人也曾經不止一次的表示過。

如果伊莎夫人成為了索拉法帝國的女皇……

他將親臨北方來主持這場加冕禮。

如果您對伊莎夫人的繼承權持否定態度……

就等於是在蔑視光明聖教不容褻瀆的神聖信仰……

除了要小心被無所不能、無所不至的大光明神降下懲罰外，還是對於整個教廷、以及千千萬萬聖教虔誠信徒的侮辱，小心被當做邪惡異教徒遭到大陸諸國聯合討伐喲。”

這時心緒已亂的傑夫首相才想起伊斯坦莎還有一個教廷聖女身份的這茬事……

當初雖然沒太在意……

但現在想起來很顯然那個貪得無厭熱衷權勢的教皇也是支持這個女人的。

雖然光明聖教在索拉法的地位和北方本土的七神教算是平起平坐……

但在其他諸國卻有著不俗影響……

甚至很多國家的皇權更迭還會與教廷有著很多複雜關係……

更何況就教廷國本身來說，也地處薩伽蘭卡大陸精華之地，國土面積雖然不算大……

但國力軍力卻都相當強盛，並還能通過遍佈世界的教會將自身影響力投放到大陸各個角落。

換句話說。

如果得罪了教廷和那位教皇大人，也將會有很大的麻煩出現。

很好，對方在外盤方面的籌碼又增加了，已經被擠壓到絕境的傑夫首相和聚集在他身旁的領主們面色慘澹，有著一頭銀髮的傑夫首相微合上眼睛……

大腦在飛快的運轉著思考能夠挽回局面的方法，一直以來的預感終於成真……

那個從開始進入到他的視線就引起他忌憚的女人終於還是成為了讓整個帝國面臨分崩離析的最大不穩定因素。

“不管怎樣……

伊莎夫人的皇位繼承權我們都不會承認，領主大會也不可能推選你成為帝國的新皇。”

傑夫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有些沙啞的對伊斯坦莎說道。

“不承認？

這麼說你們是打算搞分裂了？”

眼看要談崩……

想到恐怕是真的可能要爆發內戰，大魔王也立刻先給對方扣一頂大帽子，爭取在紛爭開始前佔據道德制高點。

“並不是我們要讓帝國陷入紛爭……

這純屬就是夫人你所謂的皇位繼承權太過荒謬牽強。

如果由你成為了帝國皇帝，你的那些過度集權化統治的新政，會讓所有領主們的權力被大幅削弱，我們甚至不知道若干年後，家族還會不會存續下去。”

顯然談判就是一個相互試探的過程，作為戰爭勝算不大的一方，開打絕對是一個最差的選擇……

傑夫這樣說就等於是在為妥協爭取最大的交換利益。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懂戰爭所帶來的嚴重後果……

所以基於首相大人和其他領主們的擔憂，我可以制訂簽署一個執政條款……

若我加冕為王，西部領所施行的新政範疇只限於我薩納戴爾家族的故有領地，並不會強制繼續在整個帝國推廣執行。

為了能夠讓我們都熱愛的祖國不必陷入戰亂，我已經做出了最大讓步……

那麼，你們的最後的選擇是什麼？”

伊斯坦莎也知道強行去吞噬掉這些家族傳承悠久的領主們根本不現實……

等於動搖貴族集團利益根基的高度一元化統治必定引發叛亂……

所以她原本也沒想在成為皇帝後去完全改變在整個大陸都根深蒂固的體制。

“好，既然伊莎公爵肯以家族名義訂立誓約……

那我們就選擇相信你……

但是你又如何保證在你執政後還能像先帝那樣遵從古老而又開明的貴族會議制呢？”

傑夫首相的臉上終於不那麼緊繃了……

隨即他又轉身與貴族們商議後詢問了大家所關心國體制度問題。

從顯而易見軟化的態度上看，在重壓之下貴族集團也只能不那麼情願的做好皇位爭奪失敗打算了。

大魔王見對方終於鬆口，心中不禁大喜過望……

這麼多年忍辱負重的努力，終於即將要有結果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將皇位拿下，至於剩下的細枝末節留到以後再說，反正自己麾下軍力鼎盛，未來也只會越來越強……

所謂槍桿子裏面出政權，只要手裏軍隊夠多，怎麼樣還不都是自己說了算。

想到這裏女魔王很是嘚瑟的甩了甩血紅色長髮，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說道：

“我可以保證……

在我加冕之後，不但會繼續沿用貴族會議的制度，首相大人你、以及在座諸位的官職亦都不會有任何變更。

那麼……

現在，關於由我來繼承帝國皇位，誰贊成，誰反對？”

“我反對！”

就在大家都在默然思索利益得失的時候，誰都沒想到之前一直都表現得無比支持西部領公爵的烏拉奎特將軍立刻怒吼著表達了不滿。

伊斯坦莎同樣非常意外的挑眉看向旁邊那臉色發黑，面帶極度悲憤之色的巨漢。

雖然心裏有些添堵……

但眼見成功在即，便咬牙忍著怒氣，沖烏拉奎特將軍伸手示意讓他發表意見。

“陛下曾於我有提拔之恩，我不能眼睜睜讓他和皇太子殿下、以及整個弗加特家族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消失！

別忘了我們都曾宣誓效忠皇室……

可現在你們只想著各自利益來推選新皇，難道我們不應該先查明陛下、以及索倫殿下的真正死因嗎？”

烏拉奎特侯爵虎目含淚的瞪視著伊斯坦莎……

看著那張曾經他最為珍愛……

但現在卻變得非常陌生的漂亮臉蛋，一字一頓的問道：

“伊莎，你告訴我，陛下到底是怎麼死的？”

傑夫等人忽然眼睛一亮，又找到了一個可以向強勢的談判對手發難的機會。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人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但如果借題發揮能夠再爭取到一些更多的利益卻是完全可以的。

於是，包括潘達公爵在內的所有貴族們紛紛表示，烏拉奎特侯爵所說的話很有道理，並要求西部領對此進行澄清。

從這個耿直而又愚忠的男人眼中，魔王看到了一種名為執念的特殊情感……

這讓她的眼神變得有點躲閃……

她一手導演了皇室的滅門……

當然也不願意在這個敏感關頭去提起這個不合時宜的事情……

現在只能咬牙再讓一步來堵住這些貪得無厭的貴族們的嘴。

女魔王豔麗絕美的俏臉冷了下來，眯起眼環顧了一圈將諸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並沒有理會烏拉奎特將軍的質問而是直接再次給出了新的條件：

“哼，好吧……

最後一口價，我成為女皇後，帝國軍元帥由潘達公爵擔任，副元帥職位由烏拉奎特侯爵擔任……

而傑夫首相則成為帝國第一攝政王。

在和我沒有分歧前提下，也可以行使絕大多數執掌帝國的許可權……

原皇室直屬領地以古拉諾斯城為基點，一分為四，分別歸屬於西部領、高地領、東境領、南部山地領，皇室直屬的各大貿易港的稅收也均分給在座的各大領主。”

出讓這樣巨大的利益已經是伊斯坦莎的底限……

當然這語驚四座的慷慨背後，是魔王本身亦不看重這些流於表面的淺顯東西，新的都城即將完工，整個地下世界亦將與西部領相連，地底數之不盡的豐富礦脈資源將提供給她難以想像的巨大財富……

這些足以支撐她的野心和繼續擴充軍備的消耗。

說完，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華貴鎧甲和獸鬃披風，揚聲問道：

“再問最後一次，由我來繼承這個國家，誰贊成，誰反對？”

“我反對！”

烏拉奎特將軍繼續瞪著眼睛大聲吼叫道。

“我艸！”

金色身影帶著風嘯出現在烏拉奎特面前……

他連提起鬥氣進行防禦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大魔王一腳踹在了臉上，超過2米高的壯碩身體翻滾著如出膛炮彈般被踢出了帳篷……

在外面的空地上犁出一道深溝。

在座的所有貴族無一不是從小接受最好訓練的鬥氣與魔法方面的高手……

其中也不乏傑夫首相與潘達公爵這樣到達天階境界的超級強者……

可在伊斯坦莎出手的瞬間……

所有人都沒能看清她的動作，亦感受不到任何鬥氣與魔法的波動……

等到反應過來只看到帳篷撕裂的一角與站在場中的紅發美女看向自己的冰冷視線。

敏銳感受到對方已經真的處於暴怒邊緣的傑夫公爵感覺背脊一陣發涼……

他已經得到了超出自己預估的收穫，出於趨吉避凶的本能……

他脫下手套先抹去額頭冷汗……

然後欠身撫胸致禮道：

“我代表東境領同意。”

“我，以及南部山領同意。”

潘達公爵見烏拉奎特被踢飛，也不敢再起任何小心思，亦趕緊跟著摘手套行禮表示同意。

“高地領諾德家族同意伊莎夫人成為帝國新君。”

這邊本就已經和大魔王狼狽為奸的安妮公爵隨之眨著眼躬身行禮。

“烽火領同意。”

“赤岩領同意。”

“我代表冰淩堡表示同意。”

“鐵杉領烏斯特家族表示同意。”

……

見擁有恐怖軍事實力的西部領公爵終於發怒，惶恐不安的貴族們在紛紛起身跟隨傑夫等人表示順從後，亦在心中偷偷竊喜。

雖然讓這個妓女爬到自己頭上有些不爽……

但能夠人人有份的瓜分到原皇室弗加特家族屍體上的巨大利益，卻讓這些貪得無厭的貴族們感到非常滿意。

見終於搞定了所有貴族，已經成為囊中之物的帝國也消弭了內戰的風險……

伊斯坦莎的臉色才總算好看了一些。

她輕哼一聲，邁步走出大帳……

看著咳血的烏拉奎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走到其跟前沉聲問道：

“你到底發什麼瘋？

死去的人又有什麼意義，憑我們的關係，難道我當皇帝會虧待你麼？”

烏拉奎特將軍顫巍巍的站直了身體，低頭凝望著面前的紅發女人……

這張俏臉一如初見時，那般令他怦然心動，對方血紅色的眸子裏倒影著自己現在的狼狽樣子。

粗豪威武的大漢忽然展顏而笑，雙手在身上抹去指間沾染的塵土，用手溫柔的將大魔王被風吹亂的紅發捋順。

“我知道，我的寶貝……

但是為了陛下和他的家族，我不能同意由你來繼承皇位。”

魔王自嘲一笑。

雖然人類陽壽可數，脆弱而又渺小……

但人性的複雜程度卻遠超包括神魔兩族在內的所有得天獨厚的長生種。

她伸手亦扯住烏拉奎特侯爵濃密的虯須說道：

“可是你阻止不了這一切……

就算你的嗜血者軍團勇猛善戰……

但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如果你繼續選擇反抗，轉瞬之間就能讓你的士兵被我強大的軍團所覆滅。”

“不不不，我不會讓那些跟隨我出生入死、廝殺半生的兄弟們為我最後的堅持陪葬，今天也並不需要死那麼多人……只死一個就夠了。”

說完，烏拉奎特轉身走向聚攏過來已經拔出佩劍的手下們。

“大人，能和您一起赴死是我們的榮幸，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們都會和您一起面對。”

烏拉奎特忠心耿耿的副官拉羅夫紅著眼說道。

“伊莎不但是一個了不起的將領，未來也一定會是一個偉大的皇帝，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命令你們所有人效忠並永遠追隨著她。”

這個身形健壯但卻帶上幾分蒼涼暮色的巨漢笑著對拉羅夫等人命令道。

後者還心有不甘的想要再說些什麼……

但卻被烏拉奎特的眼神制止。

最終只能垂頭任由眼中淚水滴落，將手中長劍狠狠插在地上。

“我要向西部領公爵提出決鬥邀請。

如果我取勝……

伊莎公爵就必須放棄皇位。

如果我失敗，我的領地和士兵都將歸屬於她。”

見傑夫等人都跟出了帳篷，烏拉奎特將手套擲在伊斯坦莎腳邊……

當著眾人大聲說道。

“你瘋了！？

你不可能贏的……

那個女人的實力深不可測……

所謂失去力量完全就是個謊言……

她的身體刀劍難傷……

剛才她動手時候你根本沒有任何反抗餘地！”

潘達公爵氣急敗壞的對烏拉奎特說道。

“烏拉奎特大人，沒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寶貴，我勸你一定要冷靜。”

傑夫已經隱隱察覺了對方的死志……

但仍忍不住規勸這位忠誠的帝國猛將能夠回頭。

“是的，請慎重決定，事關皇權……

伊莎在這時候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安妮公爵撇了一眼不遠處伊斯坦莎陰沉的臉色，亦好心提醒道。

“我在那邊等你！”

對其他人規勸充耳不聞的烏拉奎特侯爵，從手下侍從手中接過自己的長柄戰錘和野豬紋章旗，走到伊斯坦莎身邊點了點頭說道……

隨即便走向了遠處的一片開闊空地。

這時薩芬娜也走上前，低聲對伊斯坦莎開口詢問：

“這傢伙腦袋有問題，你不會真的要殺了他吧？”

“呼……他身上彌漫著濃郁的死氣，我可以清晰看到他死亡的預兆，出現這種情況代表他已經一心求死了，我當然不想動手……

但似乎已經沒辦法避免了……”

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是魔族的傳統美德，身為魔界之王……

其實伊斯坦莎真的很少會因為要殺死一個區區人類而感到如此沮喪……

她從羅傑手中接過“霜隕”長劍，感受到主人情緒低落，幾次欲言又止的希斯特麗雅最終還是選擇閉嘴，沉默的拿著西部領的三頭犬紋章旗陪著大魔王走到了烏拉奎特侯爵對面。

此時古拉諾斯城牆上和城牆外、無數浮空艦上、以及各方營地的數十萬索拉法士兵，都靜默的注視著這兩個即將展開生死決鬥的人，一股悲涼的氣氛隨著漸漸西沉的落日彌漫開來。

“你真的要為那些死去的人陪葬？”

“也不算是，只不過我必須恪守對陛下的誓言，一個時代的落幕如果連一個盡忠職守的殉道者都沒有，不覺得太可悲了嗎？”

“呵，行叭，既然你這麼想死……

那我也不攔著了……”